摩根大通（JP Morgan）近期公布了本年度夏季读物清单，这是该书单发布的第26年。摩根大通资产与财富管理部门首席传讯官Darin Oduyoye表示，今年的榜单重点关注“好奇心的力量”。而心理学教授大石繁宏（Shigehiro Oishi）最新著作“Life in Three Dimensions”（可译作：“美好人生的第三维度”或“内在富裕”） 正是其中之一，书中围绕“心理丰富”这一概念，呼应了该主题的核心精神。
摩根大通2025年度夏季读物清单
日裔美籍心理学家及作家大石繁宏现任芝加哥大学心理学教授，也是美国艺术与科学学院院士（2023年当选）。作为全球幸福感与人生意义研究领域的权威学者，他长期探讨“何谓美好的人生”，并从文化、社会生态与个体心理等多个维度揭示影响幸福感的深层机制。
他的研究指出，幸福不仅是一种主观感受，也深受文化背景、社会结构（如居住流动性、收入不平等）与环境因素（如城市可步行性）影响。他亦是“心理丰富的人生”（psychologically rich life）概念的提出者之一，其与心理学家Erin Westgate合著的相关论文于2022年荣获韦格纳理论创新奖。该概念提出：相比传统的“幸福”或“意义”，“心理丰富”作为人生的“第三维度”，即充满好奇、变化和挑战的人生，同样值得追求，也更能捕捉生活的真实张力。这也是大石繁宏新书的核心论点。
心理学教授大石繁宏在他的新书Life in Three Dimensions中阐述了“心理丰富的人生”
图片来源：Penguin Random House(左)/Jaesook Lee
美好人生不止有幸福与意义
长久以来，“幸福”（Happiness）与“意义”（Meaning）被视为衡量“美好人生”的两大主流标准。1984年，美国著名心理学家、被誉为“幸福研究之父”的埃德·迪纳（Ed Diener）提出了“主观幸福感”（subjective well-being）概念，聚焦人对自身生活的整体满意度。五年后，另一位心理学同行卡罗尔·里夫（Carol Ryff）则提出另一模型，强调了人生的意义、目的和个人发展的重要性。
简单而言，幸福的人生追求的是快乐、满足与舒适感，强调的是当下的情绪体验，比如拥有美好的亲密关系、稳定的生活节奏、丰富的正向情绪。而有意义的人生，即强调通过承担责任、追求目标、帮助他人来获得一种更深的满足，这种生活不一定总是快乐，但却令人感到活得“有目的、有价值”。两者虽路径不同，但都强调某种稳定性与持续性——幸福追求的是情绪稳定，意义追求的是价值稳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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然而，在大石繁宏看来，这两种路径各有“陷阱”。他在一档播客节目Big Brains中谈到，当今社会高度强调“追求最大化的幸福”，让人误以为幸福是衡量人生成功的金标准。于是，一旦不快乐甚至失落、焦虑或疲惫，就容易将其解读为“个人失败”。这种“幸福陷阱”往往削弱了人们面对负面情绪的接纳力，也容易使人在困境中失去方向。
同时，面对追求“有意义的生活”，有人往往把标准设得太高，试图“改变世界”，当日常无法匹配这种期待，反而陷入倦怠与自我怀疑；也有人将意义寄托在某个单一信仰或群体认同上，虽然这会带来强烈目标感，却也可能催生排他与极端主义倾向。
大石繁宏认为，在现实中，有许多人并不特别快乐，也没有明确的目标或使命，却依然过得充实、饱满。他们的生活可能伴随情绪波动、不确定与偶尔的混乱，但却拥有更大的成长空间。这种人生，不以稳定或成就为主轴，而是围绕探索、好奇与经验的多样性展开。这正是他提出“心理丰富人生”这一概念的初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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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的个人经历亦佐证这一观点。出身于日本乡村世代务农之家，他的父亲一生未曾离开过出生地，过着稳定、传统且自洽的生活。而作为长子的他，却选择尽早“逃离”故乡，从东京到美国，频繁搬迁与转换学术机构，所追求的从来不是“更幸福”或“更有意义”的生活，而是一种不断拓展边界、体验未知的生命状态。
“我提出的‘心理丰富人生’，强调的是多样、有趣、不寻常的经历——即便伴随压力或挑战，也能带来成长。”他在一档播客Think中表示。在他看来，那些生活充满波折与视角转变的人，虽然未必常感快乐，也不一定认为生活“有意义”，但往往拥有最值得讲述、最难忘的人生故事。
“心理丰富”，一种被低估的人生能量
那么，“心理丰富”到底意味着什么？大石将其归纳为三大核心指标：一，新奇性（Novelty），如是否经常接触新鲜事物、是否敢于尝试未知经验；二，情绪多样性（Diversity of emotions），即是否经历多种情绪，而非追求情绪平稳；三，视角转变（Perspective Change），意为生活中是否出现足以改变自我认知和世界观的事件。
对此，他在节目中分享了一些研究例子。在一次学生访谈中，大石请大学生描述最近一次“不一样”的经历。一位学生提到其第一次去看职业摔跤比赛，原以为会是粗俗、暴力的廉价表演，却在现场看到许多孩子热烈为摔跤手加油。她发现，主办方正在进行反霸凌公益活动，摔跤手被视为榜样。这场经历打破了她对摔跤手、对“大众娱乐”的刻板印象，这就是一种典型的“心理丰富时刻”——不是因为愉快，而是“刷新三观”，改变其看待世界的方式。
心理丰富也广泛体现在工作、社交与生活方式中。一份针对数百万工作者的研究发现，收入与满意度之间相关性很强，但“意义感”却常常出现在薪资不高的职业中，如教师或殡葬师。而某些创意类职业，如艺术总监或编辑，尽管对工作满意度和意义感评分偏低，但他们往往换工作意愿不高，因为工作内容具备“心理丰富性”——每天都不同，每年都在挑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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此外，大石繁宏指出，现代人陷入“生产力陷阱”，一切以效率为导向，将“无用但有趣”的体验视为浪费时间。但在心理丰富的视角下，正是那些“无用之事”，如看一场陌生国家的电影、参加一场陌生人的婚礼、尝试一项不熟悉的手工艺，都是生命中最可能引发转变的时刻。
大石繁宏表示，从研究数据来看，人格中的“开放性”（openness to experience）是心理丰富度的最佳预测因子。与传统幸福感相关的“外向”“尽责”等特质不同，开放性意味着拥抱未知、尝试新事物、接受多样观点。这类人更易在人生中积累复杂、丰富、有故事性的体验，旅行者、文化从业者、艺术家，甚至在动荡中成长的人，往往都是心理丰富人生的代表。
更重要的是，与幸福或意义相比，心理丰富感更容易被后天激发。他指出，若一个人缺乏稳定的经济条件或社会支持，可能很难建立持久的幸福感或意义感。但他们依然可以选择以“探索者”的身份活下去，主动进入陌生情境、建立新关系，进而收获成长与视角转变。他甚至认为，这种类型的人生，在面对人生低谷与灾难性事件时，可能更具有恢复力。
当然，心理丰富也有其“陷阱”。过度寻求变化可能导致疲惫甚至迷失，过多未整合经验也可能造成身份混乱。因此，大石繁宏强调，心理丰富并不意味着“永远在动”，而是建立一种适合自己的节奏，在熟悉与新奇之间取得张力与平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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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分享了一段亲身经历作为参考：与妻子在家中亲手铺设后院砖石，虽然过程漫长、劳累，还频繁争吵，但多年后他们仍不断回忆那段经历，觉得比任何外包工程都更有价值。这类体验虽非“高效”，却极具意义，不仅因为它留下了成果，更因为它丰富了人生的叙事。
也许，美好人生并不是只有“幸福”与“意义”这两个维度。“心理丰富”启发人们的是，有些不确定、复杂、充满张力的时刻，正是人生最真实、最值得的部分。如果说幸福是人生的光，意义是人生的方向，那么心理丰富，或许就是那段穿越光影、走向自我和世界深处的旅程本身。
正如大石繁宏所说，“理想的人生应该是什么样子？我认为，它需要自我反思。坦诚地问问自己：你想要的是一种舒适、愉快、幸福的生活？还是你真正渴望在人世间有所作为？又或者，你希望去经历各种不同类型的事情，不论结果是好是坏？”
